我死后的十六年里,随着时间的推移,恨意寸寸熬成茧,并一点一点喰吞着善念。日久天长地,直至把一颗心全然掏空,只余下唯一一个存在的意义-复仇。
然而,脚腕上的束魂环限制了我所有的行动。一腔愤懑得不到宣泄,每每癫狂崩溃之际,鸩摩罗什便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絮叨着讲道:“没有爱,何谓恨。”
我转脸,形如地狱里的恶鬼一般,一边同他怒目而视,一边拿一双无形的手,使足了劲儿掐上他的脖颈。
鸩摩罗什不躲不避,皙白的肌肤上因我的怨气,烧出红彤彤的烙印。他却澹然一笑,又温言说:“你眼中所见,未必是事实。”
我嗤笑一声,问他。
“那你告诉我,什么是事实?事实是什么?”
鸩摩罗什于是回道。
“天机不可泄露。”
“骗子。”
“……”
这样的对话,在我和他之间,持续了整整十六个年头。
直到第十七年里,有个披着黑色斗篷,吹着萧的男子,一挥手打破了鸩摩罗什的结界,施施然踏月而来。
男子恭敬地向他扶手,而后笑嘻嘻开口,很是玩世不恭。
“师尊呀师尊,您只投他们入轮回,未免太不公平了。更有,逆天改命一术,既然是您先破了先河,那也怪不得徒儿不遵规矩了。”
闻言,鸩摩罗什难得的蹙眉,沉声道。
“寒山,你的手段,未免太过阴毒。”
男子不以为意。
“古来成大事者,不拘小节,何况天下之争,本就免不了流血。徒儿不过是牺牲少数人,以换取最大的利益。难不成,一定要如师尊一般,以战止战么。想来,那样死伤的人不是更多。”
“至于阴谋阳谋,亦或其他,隐山派的门规里,可没不许这样做。师尊,何故只对徒儿一人持以偏见呢。”
难得见到其他活人,还能呛得鸩摩罗什左右忖量。当下,我盘腿坐在在花圃中央,托腮兴趣盎然地看着他们师徒二人的交锋。
听男子这样说,鸩摩罗什不答反问。
“寒山,你既知苗疆一族曾遭受的苦楚,怎么还忍心强加于他人身上。难道最初你立下的誓言,现在都忘记了么。”
不及男子开口,鸩摩罗什又道。
“我问你,倘若你救不了自己,也救不了想救的人。可是却救得了万物,救得了万民,那么你会不会去救他们?”
“你当时怎么回我的。”
男子缄默片刻,斗篷下的朱唇微抿,半晌才道。
“渡人如渡己,渡己如渡人。渡人者自渡之,自渡者天渡之。”
“师尊慈悲,徒儿怎敢忘。但师尊,这不公平,为何上苍可以垂怜世间所有人,却独独不肯怜悯苗疆。徒儿做了这么多,为什么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。”
“如果神明已无能为力,我也放弃的话,那么我的族人们,将如何生存呢。”
男子语气平淡,并非质问,像是不带情绪的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。但字字句句包含的悲怆,明明又轻又浅,却足以让人窒息。
鸩摩罗什无话,良久,长长叹了一口气。
“寒山,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甚至结果会适得其反,乃至于报应到自己身上。你还要这样做,那不是勇气,而是愚蠢。”
男子道:“多谢师尊教诲,徒儿心意已决。天下究竟鹿死谁手,还请您且看着罢。”
言毕,便转身离开。
待男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后,鸩摩罗什走向我,他蹲下来,解了我脚腕上的束魂环,接着郑重道。
“我本想多留陛下一些时候,好让您参透那虚妄中的真相,可如今看来却是不行了。我那小徒儿及擅推演,现在已知道我为你们搭的局。他的手段与心性,又是一等一的狠绝,为防生变,需得你早点入世了。”
哪里就偏能如你所愿?我刚要刺他几句,鸩摩罗什兀尔托起我的一只手,有明光晓映于指尖,他定定看着我。
“陛下,这么久了,您其实也该想明白其中一些端倪了。不过是您还不愿意相信,那就是事实。”
“但陛下,此刻时间不多了,已不允许您纠结。而我能告诉您的,唯有一件事:遵从您的本心,不要做违拗自己心意的选择。”
我抬眸看他。
“我想要天下。”
“可以。”
“我想要偿还一个人。”
“可以。”
“我想要…”问一问景行,为什么。
可我还来不及说出最后一个执念,天旋地转之间,意识全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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